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謎。

§

我們從來不真正的去交談什麼。

我看他打開冰箱,小空間內一半啤酒一半是水。他扭開了瓶蓋,懶散的倚著矮櫃就咕咚咕咚的灌了起來。
身後的窗子湧進早晨的陽光,背光的他看起來周身都毛茸茸了一圈。

只有一滴又一滴的水,偶爾會滑過他的喉結然後悄然的浸入衣料纖維中。

§

我收集空罐子,尤其喜歡透明的玻璃瓶。

有些裝著水、有些吊在陽台上,還有那扁平冰涼的鐵瓶蓋,全被放在陽台上,陽台的雨棚壞了,雨天總會灑雨進來,玻璃罐子濕漉漉的模樣很漂亮,那麼晶瑩剔透,雨點打著的聲音也很有趣。

我收集了每個他喝完水的空罐子,並且在裡面重新灌入水,它們看起來都一樣,但我知道哪裡不同。

§

「我今天去了學校,展覽要開始了,學生都忙活的不像樣子。」
「弄斷了一支筆,顏料也不夠了,轉角那家店賣的紙老是受潮。」
「噢對了,這次手機費大概又超額了,還有屋子的電熱水器壞了。」

他邊說邊從提進來的袋子裡撈出一顆紅蘋果來給我,順道自己也拿著一顆啃了起來。

我有時覺得這樣很厭煩,但又不是真正的討厭。他之前接連幾次沒來,說是去開研討會,那幾天我總覺得空蕩蕩的。

好像是寂寞了。

§

我趴在陽台旁的小窗台上,努力想把他給的蘋果平衡的放在一只玻璃瓶上頭。他靠了過來看著我擺弄。

他看起來很無聊,先是啃光了蘋果,然後哼了一段小曲,再然後開始跳滑步,我也覺得有點煩了,想叫他去別的地方,然後他又開始扯起了我的頭髮。

哭笑不得,我起身替我的玻璃罐們澆水時,他撐著臉晃著腿一臉不滿的坐在小窗台上瞪著我。

今天陽光很好,各種顏色的玻璃瓶灑上水後,在光下流轉的色彩看起來像裝著各式各樣的夢,而且從某個角度看來,我還發現了澆花器噴出的水霧上有一道彎彎的彩虹。

這讓我心情很好。

我開始給他說每個瓶子的故事。左邊小的是從海邊撿到的,右邊那個是去跳蚤市場用一個陶碗換到的,那邊那個是你第一次失戀時喝酒的空瓶子、另一邊是樓下小狗咬回來的。

他突然就指著中央一只最大的玻璃瓶問我:那麼那個呢?

§

他後來來我這裡都不過夜了,怎麼樣都會開車來然後開車去。唯一一次過夜之後的早上,他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破碎而憂傷。

他對我說:「有時候就是因為太渴望了,所以才更需要距離。」

我後來就明白了,因為沒有觸碰,就不會有所期待。
如果從來就不會開始,那也就沒有之後的結束。
這是那麼悲傷、那麼懦弱的永遠,我卻依然甘之如飴。

所以我們從來不真正的去交談什麼。

我以為再也找不到另一個人像他一樣讓我去牽掛的了。
然而每次每次,我還是會重複著替玻璃罐換水的動作。

每一次的每一次,我仍然會讓他離開。

§

我想了一會兒,才決定問出這個。
「你剛剛那樣是不是寂寞了?」

他也想了一會兒。
等待他想好回答的時候,陽台上另一些吊著的空的瓶子搖盪起來,叮叮噹噹。

我繼續著澆灌瓶子的動作,平均的在每個瓶子都灑上一些。
我不想偏心,可是人的心臟本來就是偏的。
我想,我最大的那部分心室,大概會永遠只留給那麼一個、我願意放他離開的人。

「你幹嘛替玻璃瓶子澆水啊,會生出什麼嗎?」
然後我認真的跟他解釋,有天做夢神明給了指示,要我澆那些玻璃瓶,跟我說精誠所至、金石為開。
他又歪著頭想了一會兒。

我知道他之前那幾天沒來其實不是出去開會,我看見他陪著他老婆走進醫院。
那個最大的玻璃瓶其實是我在他第一次過夜後買給自己的。
我曾經以為我們可以只是朋友,而如今也確實的只能是朋友。

「啊啊,把著個當作供品好了!」
他跳起來,把剛剛啃完的剩下的蘋果核投入了大玻璃瓶裡。
然後他嚴肅的低頭祈禱之後,又慎重的擊掌兩次做為結束。
那麼荒謬,可是卻又那麼真實。

「你跟神明說些什麼?」
「唔,這可是秘密呢。」

陽光下每個瓶子看起來都光透而充滿了夢幻的色澤。
我望著那些瓶子,覺得即使可以後悔重來,我必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。
即使只能獨自去想念、去戀愛一個這樣的人。

「說不定會長出什麼噢!」
「嗯,說不定呢。」
「啊啊,好期待呢……」
「對啊……」

我們站在陽台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,但是又不是真正的交談。
我看著玻璃罐裡的蘋果核浮浮沉沉。吊著的空瓶還在叮叮噹噹的響著,清脆遼遠。
我以為恍惚間瞧見有株蘋果小樹生氣盎然的伸展著,然而轉頭時只有他淡然的看著手心出神的側臉。

也不是......不幸福啊。

我與他並排而立時這樣想著。
說不定,這一次神明真的答應了什麼。


§

後話。

某些事是如何都無法跨越的,即使追逐、奔跑、努力。
然而也有某些事是如何都無法被剝奪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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